沉甸甸的巨大飛機順利降落新德里機場,行李轉盤前就有前往市區的交通資訊,連價錢都清楚列出來。我站在轉盤前,看著幾個一直沒人提領的行李轉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一直等不到我的大紙箱。「該不會是寄到其他地方去了吧?」正當我胡思亂想,想著就算沒車騎徒步旅行也不錯時,一個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走向我,雙手做著踩踏板的動作,問我是不是騎單車的;原來我的莎莉在超大件行李處。

 

跟著工作人員走,順利領到我的大紙箱後,在機場外頭花了四十分鐘左右將莎莉整裝完畢;機場外,眼前分出了兩條路,一條往前一條往右,幸好地圖及路線都事先存在碼表裡了,在十字路口迷惘時還是能找到正確的方向。原以為這條筆直的大路會一直不斷地向前延伸,路的盡頭會像是上海、西安、蘭州等大城市一樣,周圍都是高樓大廈。然而過了一個高架橋之後,眼前的路突然變得殘破起來,讓我頓時驚醒過來:這才是真正的新德里啊! 

 

里康皮歐

出城的路總是錯綜複雜,我在西姆拉這個山城大迷宮裡困了一整個早上;早上九點多出門,下午兩點才離開西姆拉不到一公里的距離。或許是我問的方式不對,我問馬納里、拉達克怎麼走,問到的都不是我要去的路。後來學乖了,直接拿出先前準備好的備忘錄,指著 Reckong Peo 的字跡問接下來要怎麼走。終於從當地人嘴裡得知念法,原來是唸「里康皮歐」,深怕腔調不對又問錯了路,於是整路上我都在默念「里康皮歐、里康皮歐、里康皮歐⋯⋯」。直到我買了紙本地圖才知只要沿著NH5公路,一直往東邊走,就能抵達兩百六十公里外的里康皮歐,再往東去就是我夢寐以求的斯皮蒂谷,那裡是隱藏在喜馬拉雅山脈下的祕境,當地人稱之為「喇嘛的土地」。 

 

遠處是白雪皚皚的雪山,被冰雪覆蓋的山頭似乎比昨天更多了。我買了肖想很久包著金黃色番薯泥的三角形印度點心,老闆拿給我之前還會先用微波爐加熱過,再用舊報紙做的紙袋包給我,我喜歡這樣隨性的氛圍。下午很舒服的躺在房裡看出發前兩天買的《單車放浪》,因為一直放在背包裡,外觀有點破破爛爛的,雖然書中講的是將近四十年前的印度,現在讀起來還是很有感覺;感覺上好像這四十年來,印度都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淌不停的時間,似乎對這裡輕如鴻毛。

 

歡迎光臨,印度甩尾

意外發生的太快了,以至於我來不及去想「該怎麼辦」這件事情,等到混沌的腦筋清醒一點,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早上四點半由里康皮歐出發,抵達兩百五十公里外一個不知名小鎮,已經是晚上七點多。我們在這裡換搭另一輛巴士,然後再前往終點門迪,車程約三十分鐘。儘管車長先生曾警告過我,不要爬到車頂行李架上,要放行李交給旁邊的搬運工處理就好;但這對已經流浪這麼久的我來說,應該不是太困難的事情才對,如果自己可以做的事,當然不希望假手於他人。

 

我將莎莉扛在右肩上以右手扶著,左手則抓住後車門上的鐵欄杆。然而一個沒抓緊,腦海中的往事跑馬燈還沒閃完,我就已經跌坐在地上,莎莉則是重重地壓在我的身體上面。身旁七、八個印度人見狀,趕緊衝上來團團圍住我,兩個人分別撐住我的左右肩膀拉我站起來;其他人則是把壓在我身上的莎莉移開,並問我有沒有怎樣?需要什麼幫忙?他們能為我做什麼?之類的話語。我往下一看,整個右腳掌呈現一個很不自然外翻的角度:我知道事態嚴重了。

 

我後來回想,在那個當下我應該直接去醫院才對,為什麼我那時還執意要去門迪呢?即使是事發好幾天了,我還是想不到答案。坐上巴士的椅子後,疼痛感如海嘯般席捲而來,不斷地拍打著我。我的右腳承受了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巨大痛楚;我全身發燙,額頭汗涔涔地滴下水珠, 並且感到呼吸困難,好像全世界的氧氣都離我而去,眼前就像壞掉的電視螢幕似的,不斷地閃爍著黑白雜訊。

 

黎明的前夕最黑暗

我們又坐上嘟嘟車,在昏暗的市街上來回穿梭,幾次無功而返,隨後來到一間稍有規模的醫院,嘟嘟車蠻橫地橫插在醫院門口。我們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等待,身後是醫生看診的診療室,填寫完資料後,沒多久我被扶進了診療室。醫生對著昏暗的日光桌燈仔細檢查我的X光片,隨後不動聲色地宣告我必須住院。我卻沒有任何一點點的震驚,好像這一切早就決定好似的。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十點鐘,敏竹用輪椅把我推進了靜悄悄的漆黑病房,他把我拖上了病床,並把雜亂的行李都移到我的病床邊,莎莉斜靠在牆壁上,就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我給了敏竹二百盧比,感謝他替我所做的一切,離開前他說:「有什麼需要儘管打電話給他。」然後我依依不捨地目送他離開。我因巨大的疼痛,在夜裡驚醒好幾次而汗流浹背。我先用電腦背包撐在右腳下,然後又翻出了睡袋墊著。不管我怎麼調整姿勢角度,躺著、趴著、側睡,左翻右躺都沒有用,痛苦依舊,一直折騰到凌晨兩、三點。每一個翻身的小動作,都讓我感到痛苦萬分,我必須屏住呼吸,來重複這些我剛剛才換過的姿勢。

 

隔壁病床的人因我稀稀疏疏的聲音而醒來,用面無表情的目光看著我;最後我脫下了長褲,捲在右小腿上固定,然後再用睡袋包在長褲外,勉強睡去。你說:「黎明的前夕最黑暗。」 但是對現在的我而言,這是一個漫長無止盡,彷彿永遠都不會有黎明到來的夜晚。

 

漫漫回家路

清晨的陽光灑落,老舊的電風扇葉在乳白色的天花板吃力地旋轉,發出嘎、嘎、嘎的聲響。我的右邊躺了一個年輕人艾瑪魯(Amar)二十八歲,蓄鬍的關係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很多,會些簡單的英文。艾瑪魯是個大型車司機,因在騎摩托車時跟汽車發生對撞,而受傷住院。經歷了昨天一整晚的孤立無援,我感到身心俱疲,現在的我真的好想回家,不想等到一個月後再回去。醫生終於在九點多出現,醫生看了看我的右腳踝,然後轉頭跟旁邊護士還有其他病床的家屬用印度話交待了一些事情,並寫了一張小紙條交給艾瑪魯。後來艾瑪魯跟我要了三十盧比,並將紙條交給鄰床潘代的哥哥亞達夫(Yadav),請他去採買我需要的藥品:包括一盒止痛劑、消炎劑,以及醫療貼布。 

 

住院的這幾天,倒也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除了吃飯就是在等吃飯。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軍旅生活,在數饅頭等退伍的日子到來,早上六點不到就起床;晚上十點不到就睡覺,生活作息非常規律。早餐固定在八點半左右發放,四片土司夾著一小塊奶油、一顆水煮蛋和一杯熱牛奶。雖然菜色總一成不變,但我還是每天引頸期待吃飯時間的到來。中餐吃米飯,菜色不是燉煮花豆就是燉馬鈴薯;盤子的尺寸比我的臉還大,每一餐至少都是五、六碗飯以上的分量,一頓飯吃下來我都要中場休息好幾次。 

 

我對面的病床是一個因跌倒而摔斷手大約十歲的小男孩,他的父母親這幾天都不在,偶爾有家人來看他,但是沒多久又會離開。吃飯時間到了,就由隔壁床的太太照顧。有一天他在夜裡低聲啜泣,喊著要找媽媽,於是隔壁床的太太便抱著他、哄著睡覺。這種「幼無幼以及人之幼」的精神,我在印度這裡親眼見到。 ……觀看全文請訂閱雜誌

 

(全文摘自《河流.身心靈療癒誌》第八期六月刊-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