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醫是一門包覆著神秘面紗的民族醫藥,藏醫基礎為生命三因:「風」(五源之氣)、「膽」(五源之火)、「涎液」(五源之水和土),著重陰陽平衡以及解決三毒五蘊的療癒方法。我們邀請到從小生長在藏醫世家並在青海文都大寺出家,系統性學習藏學醫藥的阿旺洛桑1為我們揭開這層面紗。
1阿旺洛桑:自幼在文都大寺出家,於1986年開始學習藏醫立志為藏族同胞解除病苦,1992年開始在循化縣文都鄉文都大寺行醫,後在青海醫學院學習深造,2006年自籌資金建立樂都縣藏醫院,2019年樂都區藏醫院正式掛牌為「海東藏醫院」。從醫以來,刻苦鑽研醫術,先後參加了全國藏醫藥學術研討會、國際藏醫藥研討會、青海省舉辦的「曼巴紮倉」藏醫學研討會等學習培訓,還系統地學習了西醫,不斷提高自己的醫療技術水準,至今能充分利用所學的醫學知識,採取藏、中、西和現代醫學三結合的方式為患者治療,這些年來慕名前來看病的患者絡繹不絕,為成千上萬的患者解除了病痛。
距今上萬年前,現稱西藏的雪域高原裡,部分居住於此的古代民族已經開啓進行一些簡單的醫療行為,用著以現今觀點觀之稍顯簡樸卻飽含著天地智慧的醫療方式治癒當地的人們,隨著時間的遷移,這樣的治療方式亦在其中隨著演變、發展,逐漸形成一脈特殊的藏醫理論。
公元前1917年左右,原始苯教巫術在西藏象雄政權時興起並蔚為流行,且醫學著作《四部醫經》、《甘露藝術九經》編著完成,代表著藏醫學在這個時期開始走向完善發展之路,具備較為完整的實踐經驗與理論基礎。第7世紀,吐蕃王朝雅隆部落聯盟政權的建立,更促進藏醫學和吐蕃醫學的合流,同時汲取當代中原醫學技術,使藏醫學在理論基礎之上不斷完善;第8世紀,吐蕃著名醫學家宇妥.雲丹貢布發起組織醫學部落聯盟,對原《四部醫經》進行修訂和補充,自此形成真正意義上的藏醫學名著《四部醫典》,也正式讓藏醫學的系統更加成熟完善。
▍藏醫的養成及演變
阿旺洛桑說:「在西藏,寺院是很重要的學習中心。」每個人都可以在寺院裡面學習藏文化、以及受教育;出家後也可以在寺院裡進行單獨且專業的學習,而他的藏醫學也是在寺院裡學的。他十二歲在青海文都大寺出家,最開始學習的便是藏文以及其文化,再來就是哲學、佛教哲學及天文歷算還有醫學,這些都是五大論的基本體系;阿旺洛桑出生於藏醫世家,是第六代傳人,這恰好也對他的藏醫之路增添了不少助益。
而藏醫又分為「寺院派」以及「學院派」,寺院派講究千年傳承下的理論體系,並且著重於系統性學習心理學與佛教智慧、天文學及地理學,其治療方式也依循古法教導;而學院派則是距今三十多年前,隨著每個城市開始設立了藏醫學院,受到大環境與現代化的影響,逐漸與西醫融合,取其精華之下發展出了獨樹一幟的醫療系統。
阿旺洛桑出家的文都大寺遵照第十世班禪大師的指示推行了「以寺養寺」,於是他們建立了藏醫院以及藥材基地,讓許多當地的居民無論是心理上或是生理上的疾病,都可以到寺院裡就診。不僅止於文都大寺,每一間寺院都有藏醫院,而同時也是每位藏醫進行系統性學習的地方。等到學成之後就可以替民眾看診,而看診也並非閉門造車,一昧依循著前人留下的典籍經驗照本宣科,而是會到真正的醫療現場,甚至到病患家中等地進行診療。
隨著時代的進步,藏醫也從傳統醫學的把脈、聞切、尿診,逐步與西方醫學結合,如今也有X光等科技診斷方式,建立了標準化的現代藏醫,而自始至終不變的,仍是他們專注於疾病發生的根源,並且秉持著一如既往的虔誠心與因人施藥的精神,懸壺濟世。
▍不只醫病 更是調理能量
藏醫體系中,「生病」並不是單純的病菌感染,而是可推導至深層內在的貪(風)、瞋(膽)、癡(涎液),當其中一項被放大失衡了,將會引起命氣阻礙,進而衍生出八萬四千種病反饋自身,最嚴重甚至連呼吸、吐氣都是種煎熬,阿旺洛桑將貪、瞋、痴對健康的影響分為以下三種:
- 貪:即「想要更多,不知滿足為何物」如果一個人太過貪婪,那麼他的生活中處處皆是煩惱,如同貪求美食而吃撐,輕則腸胃不適,重則影響健康,甚至引起對自己外觀的不滿;還有貪求財富,增加了生活中的壓力和得失的心理。因此貪往往伴隨著無法被滿足的痛苦。
- 嗔:所謂瞋,是個總名稱,它的內容包括「不滿意、憤怒、怨恨、看不慣和不自在等內心的感受」。呈現在外表上,則是一種憤怒的表情或動作,讓人覺得陰險、奸詐或是恐怖,彷彿生命將受到威脅。可以說,凡是不能以慈悲心待人,和慈悲心相反的,就是瞋心。佛教有「一念瞋心起,火燒功德林」的說法,瞋恨會減損我們所累積的功德;而且,當我們生氣時,除了無法安住在當下,身和心都會自我灼燒,成了一種痛苦的來源。
- 癡:即「不明白事物的真實面貌」,從佛教觀點來看,世間一切痛苦的起源,就是將這鏡花水月的顯像指以為實,入戲太深,無法自拔。藏醫除了要學習醫理更需要修習佛法、踐行佛理,並將其中獲得智慧內化為其所用,在診療的過程中,協助病患瞭解一切事物無常無依。所以佛法中對治「癡」的方法,就是聞、思、修法教,瞭解一切事物的真相之後,就能永遠地離開一切痛苦。
貪、瞋、癡又稱三毒,會帶給人們生理上的病患與心理上的痛苦,藏醫們會理解患者的能量狀態,對症下藥地調理貪、瞋、癡的狀態,逐步降低它們對生命所造成的干擾,最後在完全消滅三毒後,不僅能重新恢到健康狀態,更能獲得真正的大自在。
阿旺洛桑認為不只是貪、瞋、癡三者會影響一個人的患病與痊癒,「環境」更是一大重要原因,即使藏醫們對眾生抱持著平等的虔誠心,但面對同樣的病、不同的患者,藏醫們不會以一概全,比如同樣感染風寒,在不同生活環境下的人就無法用同一副藥治療。藏醫們會借由瞭解患者日常生活環境與習慣,以此對症下藥。
▍維持平衡才是健康唯一的方法
藏醫學的「膽腑」理論是藏醫學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它涵蓋了膽腑的生理、病理及診療過程,構建了一個完整的體系。膽腑理論的核心在於理解膽囊及其功能,以及與身體健康的關係。這一理論不僅對於疾病的診斷和治療具有指導意義,也反映了藏醫學獨特的疾病觀和治療方法。
在藏醫學中,膽腑疾病如膽囊炎和膽結石被歸入赤巴病範疇。赤巴病被視為一切熱病的總稱,主要由飲食粗糙、過度飲酒及疲勞等因素引起。藏醫學認為,赤巴病的根本病因包括內因和外因兩大方面。內因指的是身體內部的三大因素(風、膽、涎)的失調,而外因則包括季節氣候變化、飲食不當、行為起居不規律、情緒波動甚至一些常見外傷。這些因素綜合作用,會打破體內風、膽、涎三因素的平衡,特別是當赤巴功能失調、火熱偏盛時,就會導致膽熱症等膽腑疾病的發生。
藏醫將疾病視為一種失衡狀態,如何重新取得平衡才是最重要的,而這平衡並不僅止於物質身體層面,更包含了身心靈或是陰陽間的微妙平衡。因此阿旺洛桑說每一位病患對藏醫們來說來說都是一次修持的機會,而每一個藏醫也有著不同的能量品質,就像是寺院供奉著不同的佛菩薩,前往主尊為綠度母的寺院中參拜的,大多是求姻緣與慈悲;來到文殊菩薩寺院中的信眾,也大多為求智慧,不同寺院的藏醫在看診過程中,也因為學習、修習的過程中與本尊有著不同的連結,而有著完全截然不同的能量蘊藏其中。
藏醫的本身除了一種修法、更是一種口傳心授,借由老師的身教、口說來傳遞相關知識,更重要的是學生在養成及實踐的過程中調伏自己的心意,以得到傳承深邃的加持。
阿旺洛桑說:「以前還在學習的時候,師父教導我們無論是採藥、揀選、研磨、曬藥、熬煮……除了有既定的程序之外,還需要一邊持咒、誦經,有些藥草還得要在特定時辰以及特定地點才能採摘。」當時的他覺得這些規矩很麻煩,也問過老師不能簡潔一些嗎?老師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我的師父就是這麼做的,照著做就對了。」
隨著年紀增長以及經驗的積累,在日復一日的製藥與持咒、誦經之中,他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這些來自誦經修法的祝福豐富了這些草藥,讓其有著更大的療癒效果,而那些所謂的特定程序中其實蘊含了天地之間的神聖交流,如同古老的智慧在每一件細節裡,扎實且緩慢地沁入每一位藏醫的虔誠心裡,這是修法也是傳承,更能讓藏醫們無時無刻調節著自身能量,當自己成為了豐沛的水壩,方能滋養眾生,如同《道德經》寫道「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吃藥等同於吸收外在能量,即使是同樣的藥方也會依著每位藏醫的虔敬程度與價值觀不同,而有著不同的效果。」阿旺洛桑說。
▍隨著時代演進亦不斷進化的治療方法
大方向的物理治療層面上,通常採取內治和外治相結合的綜合診療方案,過去較為傳統的治療方法大多為針灸及尿液兩種進行診斷,如今隨著時代以及知識的演進,也大致可以分為內、外兩層面的治療,一是從體內進行調理,包括藥物治療、飲食調理等,從根本上恢復體內的平衡;二為外部治療則包括針灸、按摩等手段,甚至使用X光等現代科技協助,幫助緩解症狀並促進康復。
細節應用上,藏醫會根據患者的具體情況,分析其內外因素的影響,制定客制化的治療方案。例如,對於由於食物粗糙或過度飲酒引起的赤巴病,醫師可能會建議改善飲食結構,減少刺激性食物的攝入,並結合適當的藥物來調節體內的赤巴功能;針對由於季節氣候變化引發的膽腑病,則可能會使用調理脾胃和促進體內陰陽平衡的藥物。
藏醫學的膽腑理論為現在的系統化診療建立了框架,通過對膽腑的全面理解和針對性治療,能夠有效地應對膽腑相關疾病,這一理論不僅展現了藏醫學在疾病診斷和治療上的深厚底蘊,也體現了其在調節人體內部平衡的獨到之處。
▍初心皆是慈悲
在藏傳佛教中,因果法則和輪回是很重要的核心觀念,每一條生命都在輪回的過程中,經歷無數次的生死,這些過去的生命經歷會影響到我們現在的生命狀況;而我們的親人、朋友甚至陌生人,都可能是我們過去世的父母、兄弟姐妹或其他重要的角色,所有的眾生彼此之間有著深厚的因果關係。
「我們的靈魂經過多次輪回,而無論陌生人或是病人,眾生皆是我們過去世的父母轉世。」阿旺洛桑分享藏醫師在治療病人時,不僅僅是關注著對方的病情,還會注重他心理和情緒狀態,以同理心和耐心對待每一位病人,因為他們認為每一個病人都可能曾經在某個生世是他們的親人,而這樣的信仰能夠加強治療效果,促進病人的身心健康。
藏醫說是醫者,更像是懷著慈悲心的行者,每一次、每一位的看診,都是一次修法,他們用著虔敬心向著無論高貴或貧窮的病人問診,如同阿旺洛桑說的「所有人皆是轉世父母。」不僅是他這樣認為,相信所有在各地行醫的藏醫們都秉持著這樣的念頭,對著那些來到他們面前尋求幫助的人搭手把脈,也許他們也忘了自己正在修法,而是專心在盡力救治每一個力所能及的人,就像每座寺院中供奉著不同的諸佛菩薩,有著不同的司管,但無論成佛前或成佛後,祂們的念頭,也不過是盡其所能的憐愛世人,慈悲渡世罷了。